瑾桐🍁

三个女孩被性侵犯的全过程

愿你永远不会成为这三个女孩的一员。

一 . 进行时

1.

她12岁，刚升入初中没多久。家教很严的她从小就是乖乖女，不仅成绩让家长放心，也很是遵守规矩，远远望见附近职高三五成群、身上烟味久久难以消散、走路左顾右盼似乎要避开摄像头旷晚自习开溜的小年轻都绕着走——家长老师都说不能与这样的人来往。从小父母就教她言行举止要得体，特别是作为女孩子不能说一些“没羞没臊”的话，也不要问一些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情。那我以后怀了宝宝去看医生时要怎么跟医生说呢——她有时会这样想。

一个周三下午，她吃过晚饭后一个人抱着篮球到家附近公园的球场练习下次体育课要测试的三步上篮。工作日的晚上公园的人很少，篮球场也显得格外空旷。正站在篮下时，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个男生向她走过来。

“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男生直到走到离她只有两步远才停下，她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好悄悄打量着这个男生：他的耳后并没有卡着一只烟，头发也没有染成乱七八糟的颜色，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老师嘴里的“小混混”双手插在兜里，弓着背眯着眼睛上下扫视着自己。

“不是，我是那边初中的。“

“哦，长得挺漂亮的啊。“

她的心脏小小地颤动了一下——她的长相平平无奇，身材也不是同学朋友们都追求的苗条，没有男孩子夸过她漂亮。刚刚踏入青春期的小女生听到陌生人对自己的赞赏，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已经扬起了一抹弧度。

“你一个人在这里打球吗？没人陪你？“

“嗯，我在准备体育测试。“

“体育测试要放松的，如果你不放松，篮球就更打不好了。“

她不明就里，不知道面前男生所说的“放松“是什么意思，为了让二人的对话不显得太尴尬，她走到球场边上坐下喝水休息。

男生随着她也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下，用自己的腿蹭着女孩的腿。两个人离得极近，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男生隔着薄薄的布料传过来的滚烫体温。

男生向前探了探身子，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眼神里也染上了刚刚12岁的女生看不懂的一种情绪。

…像是急切，像是因激动而两眼放光，像是饿了三天的猎豹对落单羚羊的虎视眈眈，像是…要把自己吞下去那样。

她觉得很奇怪但来不及思索对方就再次开口。

“我可以让你舒服！很舒服很舒服！哪怕一分钟也可以！“

说着，他把手放上了女孩的大腿，缓慢地向大腿根移动，探索着到了更深的地方。

她脑中像有一个惊雷轰隆一声炸开，鼓噪起纷杂奇怪的声响，仿佛是音乐课上的各种弦啊管啊在耳边一起狂乱地喧嚣着。她听不清脑中的叫嚣，但直觉告诉她那些声音是催促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她来不及说再见，飞一般地跑回家了。

2.

她17岁，在一所普通的高中读高二。她不是很聪明，有些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来， 交际、追赶潮流和谈天说地从来不是她的强项，成绩也总是夹在中间。但她很努力，从早到晚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在位置上默默学习，剩下的时间也几乎都泡在办公室向老师请教，很少与同学玩闹。因此，虽然她的朋友比较少，甚至有一些同学觉得她举止怪异，但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她的一位男老师，偶尔下了他当值的周四的晚自习，二人还会顺路一起回宿舍。

一个周末，这位男老师忽然在晚上十一点多给她打视频电话，说是要单独辅导。在讲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知识点后，老师忽然问了个她认为没头没脑的问题：“你的睡衣是什么样的？”她不知老师用意何在，便从床头拿了睡衣给老师看。谁知老师又提出“要不你现在换给我看吧。”

她把目光锁在自己的睡衣上，大脑里像是有一只锐利的锥子搅得一堆浆糊在翻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在向后瑟缩着，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个“提议”，可她的习惯却告诉她要尊敬老师、听从老师的教导。一向木讷又视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为神明的姑娘不知道如何拒绝老师，只好用意志力支配自己的手探向上衣的下摆。

等换好睡衣，她才感觉到后颈涔涔的冷汗正一滴滴坠落进她的衣领，滑过她的脊背——竟然没有凉意，她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手脚冰凉。

第二周星期四的晚上，老师在下了晚自习后邀请她去了教工宿舍。

“老师喜欢你。”

“从来没有一个女生像你这样，能让我在备课时分神，让我想到时忍不住微笑，让我牵肠挂肚总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开不开心。“

“我工作了这么多年，在许多事情上都不如意，你是第一个在我身边给我温暖、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的人。“

“我很少跟别人坦诚相知，更不会跟别人做这种事。“

“老师喜欢你。“

这是她的理智被滔天巨浪般的疼痛淹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3.

她25岁，研究生毕业后在一线城市的一家私企工作了两年半了。她处于小县城家庭并不宽裕，母亲是保姆，父亲身体不好，只能偶尔打零工，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中学，也是体弱多病的医院常客，幸得有勤俭持家的父亲能让一家人的生活紧巴巴地过下去。

她深知家里供她读书的不易，一心想着升职加薪，争取每个月能给家里汇5000块钱。因此，她工作比谁都积极认真肯吃苦，同一批的员工中，她的工作一直完成度最高，失误也最少，被同事戏称为“劳模姐”。

上个星期，她的部门小主管辞职了，在员工内部广有“温润如玉”名声的经理打算从她们部门内提拔一个人上来做主管。

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雀跃——在整个部门中，她的能力最突出，也最全面，如果说有谁对部门的运作流程从头到尾最清楚的话，那就一定是她了。

果不其然，周五下班后，经理笑容可掬地把她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你的能力呢，是同事们有目共睹的，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虽说已经算是职场女性了，可终究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经理的办公桌前，已经忍不住微微露了喜色。

“但你毕竟还是女同志嘛，”经理的笑容加深了一点，仿佛很欣赏自己的诙谐。“到了一定年纪总归要回归家庭，结婚生子的。”

她有很多句话在一瞬间同时向喉咙口冲过去，反而都挤在了嗓中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喉头滚烫，仿佛急切地想说什么。

“你也25了吧？过不了两年肯定也要结婚了。”

她努力提了提嘴角:“经理，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经理的笑意像一朵精美的塑料花，找不出破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家里肯定会给你安排相亲的。”

她慢慢意识到了什么，逐渐口干舌燥起来，心脏像是被鼓槌一槌槌重重击打着，她清楚地听见自己从不安渐渐到不抱希望的声音。

谁知经理却话锋一转，侧过身子斜眼觑着她，眉眼间添了知世故的成年人才读得懂的暧昧。

“不过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说着，他眯起了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的胸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她的心脏像是在被毫不留情地肆意拉拽着，被强力（加粗）拉扯的痛楚和脑海中逐渐扭曲的谦谦君子的面孔逐渐融为一体。

“如果敢说出去，你就永远别想再回我们公司。”

二 . 完成时

1.

她一口气跑回家之后，借口练球出了一身的汗，脱了鞋子就钻进了浴室。

她不敢凝视镜子里自己的身体，仿佛镜子里的虚像——这是物理培优班老师提前讲的——能灼伤自己的眼睛一样。

在洗澡的时候，她的手不知不觉地就放到了刚才被陌生人不怀好意摸过的地方，用力地揉搓，仿佛是想洗掉什么附着力极强的脏东西。可是却怎么搓都搓不干净，那片污渍似乎已经渗入了她的肌肤、弥漫进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永远都摆不脱。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觉得自己脏了。珍视自己胴体的小女孩私密之处被陌生人闯入，令她迷茫而无措。她不知道这个行为对意味着什么、对自己来说是不是标志着什么，不知道是该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还是该怪刚才那个陌生人的举止粗鲁，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因为这个晚上而改变。

眼前氤氲起一片水雾，她忽然很想放声大哭，像是小学被妈妈误认为在写作业时看闲书受到责罚一般，无尽的委屈哽在喉头不能尽情一吐。

细嫩光滑的皮肤被她搓的变了颜色，通红的一片让她想起生理期的经血，又想起老舍的《善人》中伪善而自负的汪太太。汪太太也是像这样，在浴池里用力地清洗自己肤如凝脂的腿，才能让自己“痛快些”。可是她并不是和汪太太一样的人呀，她不会汪太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也没有利用别人的钱财和地位来标榜自己的高尚，为什么她需要和汪太太一样躲在浴室里靠身体的疼痛缓解心里的不安？

走出浴室，她在父母门前抿着嘴唇，开门的手犹犹豫豫。她本能地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妈妈，但又不知道爸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看待她。过了好一会儿，她心中因不确定而产生的畏怯占了上风，驱使着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父母房门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浓稠的黑暗中决心将这件事永久地隐瞒。

2.

周末回家后，她与平常不同的走路姿势引起了妈妈的注意。起初，妈妈以为女儿交了男朋友，然而她通红的眼眶和泫泫欲泪的神情让了解自己女儿的母亲本能地觉得不对。经过再三追问，妈妈终于从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口中听到了让她怒不可遏的事实。

妈妈报了案。然而警察的出现让这件事成为了校园里的蒲公英，被流言的风一吹就四散开来，一直散布到网络上、到爆款推文里。

本来默默无闻的她成了互联网上人尽皆知的“婊子”、“荡妇”。即使微博大V永远是站在她那一边、控诉老师的禽兽行径，评论里总少不了一声声的

“中年男老师怎么会看得上才十几岁的学生，肯定是这个学生先勾引的老师。”

“为什么她老师不去qj别人只qj她？她肯定也有问题。”

“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能只从一个角度看问题，你怎么知道不是她自己想爬上老师的床？”

“小小年纪就这么骚。”

......

甚至，她在吃午饭时听到背后那桌的同学议论说:“...她不干净了。”

她不敢进入互联网了，甚至每天从床上起来都需要莫大的用勇气。

隔着屏幕的言论不需要任何代价，无尽的荡妇羞辱和“受害者有罪论”像潮水一般每天向她席卷而来。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供人取乐的猴子，被困在炽热的篝火中间，被烫得窜来窜去，五官都已痛苦地缩成一团，毛发和皮肤都已经被烧焦；而离篝火七、八米远的人们，不知道火焰能置人于死地的温度，悠哉悠哉地往嘴里丢着花生，欣赏着她滑稽的姿态，站在上帝的角度嘲笑着她将自己至于篝火之中的愚蠢。

3.

她不敢告诉同事，也不敢告诉家人让父母为她担心。

也不是没有动过辞职的念头，但人才市场一向是供过于求，如果辞职了，几个月内能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都难说。那样一来，不仅自己的生活没了着落，家里也没人接济了。

一想到家人，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思来想去，给公司高层发了一封私人邮件。谁知邮件石沉大海，并无任何回音。

也是，这样的事，或许每一年每个月每一周每一天都在发生，或许公司的高层自己也参与其中，更或许...这就是“企业文化”。调查起来除了会损害公司颜面声誉、牵扯出更多有权有钱的人之外根本无利可图，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至于报警？经理的办公室根本没有摄像头，自己身上也已经没有体液的残留了，根本拿不出证据啊。

三.将来时

1.

小姑娘本来有机会告诉家长、向学校告发男学生的。

但家庭教育中对“性”的污名化和性教育的缺失，让她在受到性骚扰后茫然不知所措，揣着一个不敢示人的秘密，不知在多少个午梦惊回时，被迫回忆起那块黑暗的篮球场。

“性”并不是洪水猛兽。上百万年来，人类这个种群凭借性生存繁衍。“性”就像“饿”一样，是人类作为动物的生物本能。

谈性色变的人们中，那些有些学识、想要以古证今的人，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注：出自《礼记-礼运》，其中“男女”指性欲，译为“人有两个最基本的欲望，一个是饮食，另一个是男女关系”】为无物，自作主张从中华民族的历史中剪去魏晋风流，只奉后人断章取义的一句“存天理，灭人欲”【注：是朱熹理学思想的重要观点之一，此处“人欲”是指超出人的合理需求的欲望】为圣经，只当明清时期的被大肆推行的贞洁牌坊是自古有之；

而那些胸中并无这些墨水只知叫嚣性的肮脏之人，正是因为他们自己思想不堪，在暗地里浇灌着一些不可见人的藤蔓，所以在提到“性”时，他们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龌龊。

2.

“一个巴掌拍不响”本是用来强调在集体协作时团结的重要性，却硬生生被生搬硬套成为“受害者有罪论”的论据。

容我科普，“强奸”的定义是违背他人意愿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与女性穿的衣服有多少布料、用什么语气说话、平常言行举止是什么风格都没有关系；

只要违背了个人意志，就是强奸。

至于那些说“女人穿得性感不就是为了吸引男人吗”的人，你背包出门不就是为了让街头小偷看到你的包有多名贵好对你下手？

毕竟我一个巴掌甩在你脸上，不是挺响的吗？

3.

这个故事很长。

要用一个女权主义者的一生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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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

我没有想到在lof上第一篇正儿八经儿的文章不是搞cp，而是反对性侵犯。

前段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鲍毓明案），我忍不住去想，每一则简短的新闻背后，都是无数个崩溃痛哭的夜晚、洪水一样的谩骂指摘和实实在在的恶魔行径。

被披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在更多看不见的地方、在连续着的时间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女性在承受着这一切。

一个受害者在一生的不同年龄段可能受到来自不同人的不同形式的伤害；而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又可能有不同的人被用不同的手段伤害着。

这就是为什么，我用了一个新奇的、我从未尝试过的叙事方法，来讲述三个女性被性侵的过程。

第一个故事是由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改编的，主要是想告诉大家，性骚扰就在身边。那双黑暗的手不只存在于新闻里，也有可能正在伸向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是你自己。